01
从月记窑走下来后,我瞧见一位大叔叼着一根烟,坐在作坊里,双手在用小刀刮着壶把。他就窝坐在那,却是一板一眼地在麻利地做精细活,他划拉一下又一下,原本粗糙的壶把在那顺畅的划拉中,褪去了杂乱,留下了规整。
大叔在作坊里刮拉壶把
我瞧他那认真劲,不好意思上前打扰,只好在旁静静地看。过会儿,他倒是先问了我一个问题:“你们从哪里来?”
我一时愣住了,有些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厦门的。”内心却是在想:原来他对我们,就如同我对他们一样,是陌生的。
他像在确认似的,重复了我的话:“厦门的啊!”
我只好顺着他回答:“嗯……”回答完大叔的话,我感觉颇好,自认为跟大叔有了第一步的交流,那么大叔没准会想主动跟我聊聊别的,介绍介绍自己的工作啥的。但是,大叔极快地就回归了他一开始就有的气质,他继续保持沉默,大叔又没话了。他甚至都没抬头看我,而是又麻利地投入工作,用他那把小刀刮拉着他手上的壶把,壶把越积越多,交错地摆放在一长块的木板上。
放在外风干的壶把
我站在那有些尴尬,觉着像是妨碍了他的工作,但又有些不死心,于是我开始不经意地在问问题:“大叔,你们是每个人专门做一个部分吗?”
大叔一如既往地没抬头,说:“是。”
我接着问:“那你每天能做多少个呀?”
大叔机械性地我问一句,他答一句:“能有200个。”
我抬头张望整个作坊,想找找突破口。我突然看到屋顶是由片片的瓦块堆砌而成,有些许地方,露出了缝隙。于是我问大叔:“这屋顶会不会漏水啊?制作中的茶壶可是怕水的。”
大叔还在刮拉他的壶把,却自信地说:“不会,这里雨没下过那么大的。”
我一听就不信了,我说:“指不定下大,就会漏了。”
大叔较了真,说:“不会下大。”
我一听乐了:“我们就是厦大的,我们来了,就下大了。”
大叔突然就笑出了点声,“哦,对,你们是厦大的。”
02
大叔笑完后,再次恢复他的状态,他还是没抬头,他还是在刮拉他的壶把。
就在这时,一位同样装束的阿姨提着桶出现了,她围了个不干净且颇长、已耷拉到了脚下的围裙,穿着一双黏满了泥块的布鞋。她跟大叔打了声招呼,就倒了桌上的茶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一见我走到她的近旁,主动就出了声:“你要喝吗?”我顿时有种被大叔“冷落”后,突然就得到关怀的感动,我开心地说:“不用了不用了。”
阿姨喝完水后就走开了,她去旁边的作坊里倒模子。我跟了上去,我潜意识觉着阿姨会比大叔“好摆平”,大叔还在那埋头刮拉壶把哩。
我跟在阿姨的身边,我看着她在倒腾壶身的模子,于是我问:“这为什么要倒过来呀?”
阿姨轻松地说:“时间到喽,就倒过来喽。”
阿姨在倒模子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倒扣的话,里面的泥浆不就流出来了吗?”
阿姨一边倒腾模具,一边回答我:“已经成型啦,像那种样子,就是硬度还不够。”
我看了看她指的那个方向,那是已经成型的壶身胚子。
03
在问完我那时能想到的问题后,有一段空白的时段,我不知道问什么。阿姨则还在倒腾她那成排的模子。场面在寂静中多出了“诡异”的尴尬。于是,我就着那时的氛围想和阿姨聊点轻松的话题,于是我问:“我在想叫您什么好呢?”
阿姨一边倒腾,一边说,她还是用很轻松的腔调答话:“随便喽!”
我学着她的说话模式:“那我就叫您阿姨喽。”
阿姨:“你随便喽!随便叫都可以啊!”
于是接下来,在征求她的认可后,我开始叫她阿姨,我开始和这位阿姨唠唠家常。我努力为我要问的问题,找个顺当点的逻辑,而不是突兀地为了问而问。我想,要是别人也这样问我的话,我也会不耐烦的。而我在这个采访过程中,确实也感受到陌生人之间尴尬的答话气氛。
我不再是一直问她问题,而是跟她聊聊自己身上与她亲近的话题,聊她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
我说:“我们家以前也是做手工的。”
阿姨主动就问了我:“你们是做啥的?”
我说:“做手工皮鞋的,跟你们一样,时间很自由。”
阿姨接着说道:“没有,我们还得做到农历12月24、25号,没那么早走。”
我顺着话问下去:“那平常晚上住这吗?”
阿姨换倒腾壶嘴去了,说:“我们不住这,晚上五点多就走了,住城关那。”
我问:“那早上过来得早吗?”
阿姨:“就7、8点喽。”
……
从模具中拿出的壶嘴
接下来,在和阿姨“唠嗑”式的对话中,我既找到了自己想问的问题,阿姨也不再被动式地弹回我想要的答案。大叔在我和阿姨的聊天中,开始主动乐意跟我说话,问我些问题。
而我也发现,大叔、阿姨这夫妻俩一个样,说话都爱说“喽”。
我问大叔:“这模具现在能打开吗?”
大叔说:“不能把模子打开喽,还不能成型的。”
我说出这一发现后,他俩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只有我问,只有你答的采访,被动而又容易尴尬。
原来采访,应该是抛来抛去的一个互动。
文/图;吴妍萱
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2017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