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大学白城校门
和著名的白城沙滩仅有一街之隔
而厦大新闻传播学院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从院楼教室向外眺望
便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海和游客络绎的沙滩
想必每一个新传学子
都对白城沙滩有着深深的感情
无论是夜间散步、清晨晨跑
还是等候公交车时不经意的回头一瞥
那片海和那片沙滩
都是我们在厦大度过青春的美好见证
1985年考入厦大新闻传播学系的王宝庆
千里迢迢从北京来到厦门
只为从白城沙滩取回一杯沙
这是为什么呢?
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他和白城沙滩
以及80年代的厦大
那些珍贵的青春记忆吧
文:王宝庆
引言:明月以万里为怀,父母爱子女为念
35年前在厦大读书时,常去白城海滩去玩、去疯、去野、去游泳,去喃喃自语,却从没注意过脚下的沙。
一晃多年过去,去的地方多了,忽地就想起厦大白城沙滩的沙来。
2016年我回厦大,为的就是从当年的沙滩,取回一杯沙。
回到北京,放到一个精致的玻璃罐中。想起年轻时的那些往事,就看看罐里的沙。有时也轻轻捏起几粒,放在手心,像捏住昔日时光一样。刹那间,仿佛那些老师、同学,那些悲欢离合、跌沓起伏的人生故事,都流淌在指尖细细的沙中。
有了玻璃罐的沙,仿佛厦大和青春就在身边。
第一次到厦大是1985年。从北京坐绿皮火车硬座,在江西鹰潭换乘,总共三天两夜。
提到绿皮火车,真想哭。记得那次去北京的火车博物馆,别人兴高采烈地看以前的火车,我站在绿皮火车面前,眼眶湿润。
三千多公里的绿皮火车,受罪。
车厢里的人,真多,真挤,真累,真热,空气真闷。
坐硬座一夜一天后,头脑昏沉,仿佛一切凝滞。迷迷瞪瞪望向窗外,大地慢慢向后掠去,天空下着濛濛细雨。
索性把胳膊伸出窗去,顿时感觉像浸入清凉的水中。
服务员警告这样危险,把车窗锁住。于是把胳膊缩进来,顿时感觉像糊了一层热热的胶水。
困得实在不行,索性心一横,就在硬座下的地板躺倒,然后昏昏睡去。前后都是光着的脚,不停地在眼前晃悠。
那年头,沿途搭乘的都是辛苦谋生之人,不洗脚的人多。
那一觉,听着咔哒咔哒的车轮声,睡得好沉、好香。
清晨时,一把挥动的扫帚,连同一大堆瓜子皮、甚至还有不少粘痰,一起扫到我脸上。惊醒过来,爬出座位,和扫地的列车服务员大吵一架。
不过,毕竟是睡过了。
和我同去的北京徐同学是会计系的,一路颠簸,他根本睡不着。熬了一天半后,他的脸色开始失去红润;我让他到硬座下的地板去睡,他俯下头看了一眼,然后含泪望向窗外,坚定地摇摇头。
他好面子,又讨厌别人的脚臭,就勉强地坐着。
这火车,是在向前开吧?一分钟能开一百米吗?不知过了多久,他喃喃地问我。一千八百公里,是多少个一百米啊?他机械地算着。
等到列车在福建钻山洞和隧道时,他昏昏沉沉,脸色已十分灰黄。
列车到了集美站,已是天黑。我们几个北京学生勉强挣扎着擦了脸,又换上雪白的衬衫,精心打上领带。
那时想,厦门是刚开放的特区,是实行市场经济的,一定比北京繁华多了,我们一定要打领带。
在厕所换衣服时,地面都是屎尿,臭气熏天。不过没啥,到了特区,人人都要打领带。
列车在厦门火车站停稳,徐同学挣扎着走下车厢,一头就扎在站台睡着了。他的白衬衫顿时就黑了。
我们把睡不醒的他,勉强弄进厦大接新生的班车。他脖子上的那条丝绸领带起了作用。他被推着、揪着上了班车。
现在想想都后怕,那领带被别人揪得那么紧,他居然没窒息,踉踉跄跄,边上车边睡。
突然,一个接新生的大喇叭,在他耳边响起。他被惊醒,不管不顾冲着喇叭打了一拳,然后站着又睡去。
喇叭顿时哑火,几个学生会的干部大叫,“下车把他揪到三家村学生会去!”
我口干舌燥地劝着,又扶着他,迷迷糊糊望着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偶尔看到路边一小片灯光。那片璀璨很快就消失了,进入了更狭窄漆黑的景色中。
我问司机,“师傅,你们厦门特区好大。怎么开了这么久,还在远郊啊?”
司机师傅一脸不高兴,“怎么是远郊?刚才是中山路!市中心!最繁华的闹市区!厦大快到了!”
我顿时愣住。咽了口唾沫,偷偷把领带解下,然后胡乱塞进裤兜里。看着漆黑的窗外,深深叹了口气。当初火车进厦门站时,我还以为要到香港和纽约呢!
晚上到了厦大,那个砸坏大喇叭的北京徐同学被揪到三家村学生会。无论大家怎么责骂,他倒在地上就睡,怎么都叫不醒。又用喇叭冲他喊,他一个箭步跳起,又用拳头砸坏喇叭,接着倒地又睡。学生会的干部们无可奈何,只得把他锁在那里。
据说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了第一句话是:我的课桌呢?第二句是:我为什么要给三个坏喇叭赔钱?为什么?
现在想想,三天两夜,其实不算啥。学校有满洲里的,放寒假时,回去一个星期,回来一个星期,中间在家只有一个星期。不过满洲里的也吹不了牛,因为还有新疆的:寒假回去路上十天,回来路上十天,加上中间换乘转车,万里回家只待一天。现在想想,只有年轻和青春,才扛得住那一次次路上的颠簸和折腾。
当晚,我随着不少新生,去了白城海边。那已是半夜,眼前黑漆漆一片,啥都看不到,但能听到潮水声,心里特别激动。旁边一个哥们打个喷嚏,也吓我一跳,心想这浪潮涨的,怎么都跑到人身上打喷嚏来了?
以后慢慢熟悉了,到海边游泳。我有个北方同学,由于从没游过泳,所以根本不懂泳裤的事,只是穿了内裤下水。没想到立即兜满了水,一个浪头打来,宝贝内裤脱落了。
哪儿捞得着呢?索性光着身子泡在海里,兴高采烈。后来忽然想到,光着身子怎么上岸、怎么回宿舍呢?于是泡在水里,眼睁睁盼着所有人从海滩消失。
可海滩上那些人,走了这波来了那波,人流络绎不绝。
没办法,不能总泡水里,因为几个钟头下来,身上都浮肿了。无奈向胡里山炮台方向,游到人少之处。又在海里探头探脑,看准沙滩有条裤子,光着身子冲上岸,迅速捡起那条裤子,勉强穿上就走,溜回宿舍。
回来后才发现,那裤子太小,穿的时候裤裆已被撑破,露出两个屁股蛋子。可怜,他还大摇大摆从三家村走过,怪不得路上很多人惊诧地回头看他!后来他对我说,女生回头看得不多。中年女老师看的最多,通常都是死命狠盯一眼,才怒拧眉毛把目光移开。
要命的不是这个。回宿舍后解拉链时太急,结果拉链把他宝贝东东的皮夹住。在厕所弄了半天,痛得大呼小叫,死去活来。
同学阿龙进来,看到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立即转身就走:“你在干什么?一个人弄这么半天,还大口出气出声!光天化日之下,要不要脸?”
由于根本没涨潮落潮的概念,我们北京学生曾在落潮时游泳,后来险些游不回来。筋疲力尽用蛙泳游回时,胸前和肚皮被礁石刮得都是划痕,浸在海水中,一阵阵剧痛。
上岸过马路,痛快地灌一瓶厦门啤酒,然后大摇大摆回去校园。
那时要做好汉,都会这样,新闻系最多。
1985年,我曾在到厦大白城沙滩的第二天,遥望对面的金门,心潮澎湃,写了一首至今认为可以和诗仙李白媲美的诗:吾爱天上云,万里起鹏程。微丝细如雨,浑厚凌空行。更有云中海,大浪击天鸣!云起山河阔,壮哉人间景!
进入大学的第二年,新闻系搬到离白城沙滩不远的新楼办公,我们去白城沙滩更方便了。
2016年,我带13岁的儿子到厦门。我们当天去了厦大校园,后来又来到白城沙滩。
记忆还在三十五年前。那时从芙蓉八下来,右拐上坡出校门,左边是几间卖茶卖海瓜子的大排档,右边是通向上弦场的窄小马路。直着过了马路,就是一排铁栅栏,然后就进了沙滩。
时隔多年,左边的大排档和右边小路都不见了,迎面横贯一条如虹的高速路。上过街天桥时,孩子搀了我一把。
三十多年前,我们这群厦大新生,在这里如旋风般呼啸而过。在路边大叫,在海滩大笑,骑车从曾厝垵环岛,也期待着礁石后的喃喃细语。可无论如何,那时走起路来,都比涨潮的海水还快、还要有力。
如今上过街天桥,孩子担心我失去平衡,居然在我身后,轻轻扶着我的腰。
那时的心里,翻来覆去就是从小听的那句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那天,我在芙蓉湖畔捡了两块鹅卵石,作了首打油诗:黑石犹如烤地瓜,风雨食堂三毛八。灰石又似土笋冻,猪肝面线配沙茶。情人谷里天妇罗,南普陀外啤酒鸭。本来千里犹为远,谁知万里才是家!
写这篇小文时,17岁儿子已在泰国曼谷读高中,他的万里之路才刚开始;而87岁老母亲瘫痪在床。
她曾守寡供我上大学,现在每天最大的愿望,是能走上四、五步。
如今,她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望着窗外。有时,对面行动不便的老婆婆,也苍白着头发,向我们这边颤巍巍望来。
看着老母亲,我心里非常难受。记得上大学的第一个假期,我回北京时,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那时的她,才五十岁。
我现在早上六点准时睡醒,再也睡不了回笼觉,因为根本睡不着。回想厦大读书时的梅雨季节,那时被子潮湿,可早上就是不想起,只想多睡几个钟头,哪怕多睡十分钟也好。
现在,睡不着了。
有时黎明时躺在床上,想起在厦大沙滩,对儿子说过的话。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人,其实不过是沙滩上的一粒沙;而这个地球,又不过是宇宙的一粒沙。
唉,一代又一代人,总是奔向远方。
和光与日月同尘。
书柜上,玻璃罐里厦大沙滩的沙,静静地、默默地在那里,日复一日。
三十多年前,我千里迢迢去了厦大读书;多年后,这罐里的细沙又离开家乡厦大的海滩,千里迢迢被我背回北京。
旁边,是我给儿子出国前写的一幅对联:明月以万里为怀,悬天济地,于黑暗处展光明,普天之下悠悠古今;父母爱子女为念,从小到大,在苦劳中最慈悲,皆为观音乃真菩萨。
唉,白城沙滩的沙啊,岁月!
王宝庆,1985年从北京考入厦门大学新闻传播系,作文成绩北京市第一名,全国作文十佳。1996年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攻读MBA。毕业后先后担任新加坡美术馆兼职研究员、新加坡南洋理工学院讲师、新加坡中华总商会企业管理学院讲师和新加坡国家图书馆管理局华文主编等职务,归国后担任蒙代尔国际企业家大学副校长、在美上市公司高管,目前在某著名央企担任专家。
文 | 王宝庆
图 | 王宝庆
编辑 | 胡煜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