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8日下午，原厦门大学台湾研究所所长陈孔立教授应邀为厦门大学新闻研究所主办的新闻学茶座主讲“两岸媒体的’同’与’异’”。陈教授是台湾研究界的元老之一，在海峡两岸享有极高声誉，向以“创新”和“敢言”著称，他做客茶座，吸引了来自校内外的老师、学生、媒体界以及其他关心两岸问题的人士参与。当天下午，厦门大学新闻学院四楼会议室济济一堂，气氛异常热烈。85岁高龄的陈教授声音宏亮，观点新颖有力。
一、 两岸媒体对连战参加中国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的不同呈现
陈教授在他的发言中并不单纯谈两岸媒体差异，而是通过两岸媒体差异延伸到两岸文化差异及两岸的认同差异问题。他认为，这是影响两岸关系的根本问题，必须正视并认真地对待。
陈教授以海峡两岸媒体对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来大陆参加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活动的不同切入，进而探讨两岸媒体的差异及认同的差异。
陈教授总结，两岸之间“异”与“同”的一个很重要的特征是大陆好“同”而台湾喜“异”，两者之间最大的分歧是台湾害怕“同”而大陆担心“分”。换言之，大陆强调“同”，担心强调差异会导致两岸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台湾强调“差异”以及本土的独特性，担心提“同”会被大陆同化，失掉台湾的主体性和独特性。因此，表现在日常报道中，媒体的呈现也大异其趣。大陆常常强调以下观念：“和平统一”、“一个中国”、“一中框架”、“同属一个中国”、“一家人”、“经济一体化”、“共同家园”、“命运共同体”、“聚同化异”、“两岸合作”、“共同保卫东海、南海”等。台湾强调“分立分治”、“主权分享”、“一边一国”、“两国论”、“一中各表”、“台湾特色”、“主权独立的国家”、“你们中国”、“我们台湾”、“台湾人”、“互不隶属”、“互不否认”、“互不承认主权、互不否认治权”等等概念。表现在对连战参加大陆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活动的态度，两岸也截然不同：
大陆的态度是积极肯定的，认为中国抗战的胜利属于包括台湾人民在内的全体中国人，充分肯定国共两党在抗战中的贡献，强调两岸共同命运。在媒体上，标题中频繁使用“尊重历史”、“全民族利益”、“了不起”、“深明大义”、“正确方向”等正面词汇给予高度评价。
海峡另一端的台湾基本上是一片反对声浪，反对的理由各异。国民党指责连战偏离立场，认为连战参加阅兵等于肯定中共的抗战史，让人无法接受，包括马英九和郝柏村等都持这种态度。国民党内有人甚至提出应祭出党纪，惩戒连战。
民进党和其他独派团体则将连战视为公敌，甚至有人到法院控告��犯“外患罪”。
呈现在媒体上，标题里大量使用极端的字眼以及修辞手法，如“卖国贼”、“出卖台湾”、“开除”、“统战伎俩”、“统战工具”、“脱光灵魂跳忠字”、“执迷不悟”、“叛国贼”、“死刑”、“连共制台独”、“台湾特首”等来批判连战的行为。
综上，在连战参加大陆抗战胜利阅兵的问题上，大陆媒体强调“同”，如“共同抗日”、“共同胜利”、“共同纪念”，担心说“异”就不“同”、不“统”、不“一”。台湾媒体则强调“异”：“不同立场”、“不同记忆”、“不同史观”，担心说“同”就不“分”、不“特”，就会趋“同”趋“统”。
二、 两岸媒体差异的大文化视角
陈教授认为，造成两岸媒体差异的原因是复杂的，是多种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最主要的因素是两岸分隔了二甲子，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两岸的社会制度、政治、经济、历史、文化的差异越来越大，再加上复杂的国际环境，造成两岸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
在茶座上，他着重从文化角度特别是大文化的视角考察和分析了这种差异。所谓大文化，是指精神层面的文化，体现在价值观、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以及政治文化上，并非一般意义上所涉及的文学、艺术、影视、戏剧、民俗、饮食、节日等等。
对于两岸文化，陈教授的基本观点是：两岸主流文化存在本质差异、两岸价值观既存在差异也有交集、两岸政治文化具有重大差异，必须认识这些差异，才能正确理解两岸的文化，正确面对两岸文化的交流。
以下是他的主要观点和具体分析：
第一，两岸主流文化存在本质差异。
大陆主流文化的核心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其中的精髓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此外，社会主义文化中保留的中国传统文化和革命传统文化、以及融入社会主义文化中的外来文化因素是大陆主流文化的组成部分。就这三个部分来说，与当代台湾的文化都有本质的差异。
台湾主流文化是“台湾特色的中华文化”，是中华文化与台湾本土文化的结合，是“台湾人用台湾的空间，用台湾的人力，发展出一个丰富中华文化的模式”。台湾主流文化体现了台湾主体意识。马英九为此颇为自得，认为台湾在“保存中华文化”和“创造台湾精神价值”这两个方面有优势，台湾的中华文化已经超越大陆，台湾要做“中华文化的领航者”。
在两岸关系和涉台工作中，只讲两岸文化相同的一面，忽视两岸文化的本质差异，其实是不了解两岸文化的现实，首先是不了解我们自己的主流文化。
第二，两岸价值观既存在差异也有交集。
当代中国大陆的价值观是社会主义的，也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所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24字）是中国价值观区别于西方价值观、中国传统价值观、乃至传统社会主义价值观的基本标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正在建构中，目前存在“多元并存，新旧交替”的特点。
台湾基本认同普世价值观，强调自由、民主，同时具有“台湾特色”，比如“民粹”、“关说”、“密室”、“帮派”等等。他们认为台湾是“民主国家”，而大陆属于“专制国家”，两岸价值观显得格格不入。但另一方面，台湾的价值观与大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许多方面仍有交集，有可能形成“共同价值”。
第三，两岸政治文化具有重大差异。
当代大陆的政治文化是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文化为主体，并且正在继续建构和变革之中，因而存在多元和复杂的因素。
台湾试图搬用西方的政治文化，形成了以“台湾主体意识”为核心的政治文化，还有蓝绿对抗的冲突型政治文化，以及对立仇恨、明星崇拜的政治文化，等等。
由此可见，两岸在文化上的差异是巨大的，由文化差异又延伸出了认同差异，我们必须正确地认识和对待。
三、 正确理解和处理两岸文化差异和认同差异。
陈教授对台湾认同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分析，他认为，必须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理解台湾认同问题：
其一，台湾认同是正常的。他反问：“生活在台湾的人如果不认同台湾，有可能认同社会制度不同又不是他们生活环境的中国大陆吗？”；
其二，台湾认同是必然的。目前仍处于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初级阶段，两岸存在许多差异，台湾认同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必然的；
其三，可能出现“双重认同”，既认同台湾，又认同中国；
其四、要承认差异、尊重差异、包容差异。中央一再表示要“尊重台�的社�制度、�值理念�生活方式”；
其五，不能要求对方“放弃”差异；
其六，要讲“情”、“理”、“法”。两岸之间不是争个谁是谁非就能解决问题的，要讲同胞情谊，作同情的理解；
其七，要水到渠成，不要立竿见影、急功近利。
最后，陈教授对解决两岸认同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思考方向，提出要用新的思维来处理两岸之间的问题，将以往在处理两岸问题上的对抗、单向思维改变为融合、双向思维。
他认为，在两岸关系中，如果任何行为只要求“对我有利”，那么这只是一厢情愿的不顾对方的想法，是不可能得到对方认可的。中国人民历来崇尚“和而不同”的理念。“和而不同”指的不仅是“和”，而且是“不同”基础上的“和”。“和而不同”不但能容异，而且必须有异。不同文化的交流是一个由“不同”到某种意义上的“认同”的过程。这种“认同”不是一方消灭一方，也不是一方“同化”另一方，而是在两种不同文化中寻找交汇点，并在此基础上推动双方文化的发展，这正是“和”的作用。两岸文化交流也应如此。
在此基础上，陈教授为两岸文化交流提出了中肯的建议：
建议一，深入思想交流。这有助于深入了解对方，提高互相沟通的灵活性；
建议二，要经受住文化震撼。文化震撼，又称文化休克（cultural shock），指一个人处于一种社会性隔离而产生焦虑、抑郁的心理状态，是对陌生的文化产生迷失、疑惑、排斥、恐惧。目前在两岸文化交流过程中双方已经产生文化震撼，只有正确面对，才能走向调适和融合；
建议三，秉承求同尊异的原则处理两岸问题，做到有同求同，有异尊异。尊重对方的文化，地位平等，合作互动；
建议四，坚持“和而不同”。“和”不是消灭对方、“同化”对方，而要“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建议五，建立集体记忆。要在交往过程中建立新的良好的集体记忆；
建议六，形成共有观念。在交往过程中形成共同的行为规范，共同的看法、需求、利益、目标、价值观等。建立集体记忆、形成共有观念，是走向互相认同的必要条件；
建议七，达成互信认同。扩大“我群”的范围，两岸从“我们”、“你们”变为“咱们”；
建议八，实现心灵契合。习近平提出，两岸同胞要以心相交、尊重差异、增进理解，不断增强民族认同、文化认同、国家认同。这是两岸文化交流的最高境界。
陈教授强调实现祖国和平统一是一个长期而艰苦的过程，任重道远！他对青年寄以厚望，认为两岸问题的解决要“寄望于两岸青年！”。
四、 互动环节：如何开展有建设性的交流
陈教授的主题发言结束后，与会者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大家各抒己见。在看待两岸媒体差异、文化差异、政治体制差异等问题上观点交锋。其中一位与会同学提到两岸青年交流，特别是网络交流还处于互不通的“两个舆论场”的状态。要加强两岸青年交流，加深两岸年青相互认识，大陆应该开放FACEBOOK、TWITTER、YOUTUBE等国际通用的社交媒体，让两岸民众在一个共同的空间进行自由的交流。
针对这一问题，一名来自台湾地区的老师表达了个人看法。他认为，我们在讨论一个问题的时候要充分考虑自己的知识结构和在社会阶层中所处的位阶。厦大学生作为社会精英，对网上信息具有一定的判读能力，但从当前总体社会结构来看，民众的媒介素养仍然有待提高，因此，完全开放的时机未到。就当下的情况而言，如果网络立刻完全放开，对国家的冲击太大。目前政府采取的方式虽不是最好，但相对可行。他个人认为，开放网络交流的空间未来可期。
茶座最后，厦大新闻研究所所长卓南生教授抽取了陈孔立教授主题发言和互动过程中的四个关键词（坦诚相待、集体记忆、命运共同体、知识结构）展开回应。他认为，这几个关键词，对这次 “两岸媒体的异与同” 的主题是一个很好的诠释。
卓教授指出，在两岸互动交流中，“知识结构”的基础十分重要。一般情况下，年轻人相互交流，坦诚相待对方，两岸关系会走向更好。但是，坦诚相待是有基础的，双方的知识结构如果相差太大，将无法进行有效沟通。大家常谈到交流，实际上，交流是一门大学问，奥妙很多，陷阱也不少。作为一个第三者（新加坡人）来看两岸问题，长期留日、旅日的卓教授察觉到，日本是台湾某些＂异质论＂"特殊论"的故乡。某些人士力图塑造不同的“知识结构”，他们的所谓的“命运共同体”其实是与日本的共同体。李登辉以及陈水扁执政期间，推行“去中国化”政策，特别是旨在强调台湾本土化，抹杀两岸共同记忆的教科�的修订，更造成部分台湾青年在知识结构上的巨大变化，拉开两岸间认知的差异。
卓教授同时强调，两岸差异的存在，确是事实，但并非也不可能是对共同文化的全面否定。认真分析，许多对共同文化的否定其实是人为刻意制造的。重视文化交流，这是对的，但文化交流不是万金油，不是万宝丹，文化交流必须有其内涵，必须有明�和相对牢固可靠的知识结构作为基础。年轻人应努力学习、好好研究。一般而言,首先是认真学习本国的历史，并对东亚、东南亚，特别是与近代日本的交流史都有清晰的认识，打造好自己的知识结构，然后在此基础上，坦诚相待与对话，这样的交流与对话才真正具有生产性和建设性。“为交流而交流”，或者不加辨析地将不同的观点融合在一起，二一添作五的作法，看来并非交流之道。
本次茶座由厦大新闻研究所副所长兼秘书长毛章清主持、《国际新闻界》杂志协办。
（撰稿/厦大新闻传播学院助理教授唐次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