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大曾在1922年开办设立新闻部,后来改成新闻系,因为学生太少,1926年1月份就停办了。复办传播系最早的动议,听说是香港资深报人刘季伯先生提出的。
厦大新闻传播系是中国大陆第一个挂“传播”牌子的,这事引起了中宣部的重视,中宣部理论局局长钟沛璋、新闻教育处处长洪一龙都很重视,一直关心过问。本来应该叫传播系,而不是新闻传播系。新闻传播系,或新闻与传播系,是非驴非马的杂交,“始作俑者”就是厦大。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叫传播系,据说是国内有些学者认为“传播学不讲党性和阶级性,而新闻学有党性和阶级性”,这是对传播学不了解。其实只是明讲和暗讲,覆盖范畴的大小差异而已。西方传播学没提阶级性,至少讲集团、阶层。据说怕传播系无法通过,所以搞折中,发明了一个非驴非马的名称,为中国传播学开创了一个不太好、但是很适应实际的先例,所以后来成立的都跟着这么叫。
“传播”在当时是新学科、“新生事物”,学界、实务界都相当重视。应该是1984年年初,福建省的省委宣传部召开全省媒体负责人大会,邀请厦大新闻传播系派人去讲课,系里就派了刚入学半年多的我和黄星民去介绍。我看了台下厦门报纸、广播电视媒体的领导,都是熟悉面孔,我这半年前的毛头记者如今在台上给他们讲课,蛮紧张的。
1996年7月,我们毕业了,全国第二届传播学学术研讨会(实际上是第一次公开大会)在黄山召开,系里又委派黄星民和我去参加。火车上旅客闲聊,人家问我们搞什么的,我们回说搞传播学的,对方领悟了说,是,厦门那地方挺适合搞船舶的。
1984年,反精神污染、反资产阶级自由化,传播学都作为精神污染的“三大表现”之一来批判,在传播学界引发强震。但是最后大家还是慢慢认识了它。比如说我们非常敬重的甘惜分老师一开始是反对传播学的,后来转变看法,特别可贵的是他在课堂公开表示态度,真是高风亮节。
1982年6月5日,学校发出成立筹备组的文件,由徐铸成先生担任筹备委员会主任,厦大党委代书记未力工和刘季伯先生任副主任,学校许多职能部门领导——比如党委书记秘书潘潮玄、教务长刘正坤和中文系主任郑朝宗、外文系主任林疑今等担任委员,足见重视。陈扬明做筹委会秘书——因为徐铸成先生多在上海,因此由陈扬明经办具体事情。他是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的,当时在中文系教新闻课程。后来,厦门媒体一再报道说陈扬明老师创办新闻传播系,不符合事实。
1983年6月30日,学校正式下发成立新闻传播系和科学仪器工程系等的文件,正式办系。
我和黄星民、陈金武是第一届学生,导师是徐铸成先生。
我们的入学考试在这两个文件下发之间,应该是1983年3月4日,考六门:中国新闻史,消息和评论写作,中外近代史,外语,政治——包含马哲、辩证历史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国际共运史、时事等。另一门是大学中文系课程的综合考试。每门考时3小时。1983年9月办入学手续,新闻系还没办公室,是在中文系办公室报到的,报到证上盖的是中文系主任郑朝宗先生的印章。不久,传播系有了办公场所,在映雪楼二楼,两间房。最初专业教师只有陈扬明、原来也是中文系教师的许清茂、刚从广院研究生毕业的朱月昌,朱月昌兼任我们研究生班主任。教师队伍慢慢扩大,最初有六七个。记得最初的办公室主任是从保卫科调过来的林振福老师,负责资料的是龚以初老师,教师还有留校的朱南(很快就走了)、纪华强、韦体文等等。到我们毕业时,新闻楼已经建好了,系里教师连办公室人员、资料员有十来位。
办系之初,缺少能给研究生上课的人。本系老师,记得好像是陈扬明老师开过一次公开讲座。徐铸成先生和陈扬明多方联络,聘请国内当时的新闻学和传播学的名家来给我们上课。邀请的老师,都是中国新闻学界顶级大家,一时之选。比如请方汉奇老师来上新闻史,方老给我们讲了两天或三天。听课的除了三个研究生,全系老师也都参加了。我印象很深,在办公室隔壁的另一个房间,摆一张乒乓球桌,方老师面对门,三个研究生和老师隔着长长的桌面,两边坐着系里的老师。过了一阵,还邀请了方老的学生、广播学院(中国传媒大学的前身)的赵玉明老师来给我们讲广播史;请张隆栋老师讲传播学——他是大陆最早研究传播学的几位学者之一,实际上1956年就接触传播学。甘惜分老师给我们上新闻理论。
再过几个月,徐老请了复旦的陈韵昭老师,她带着学生祝建华来。记得她主要是结合自己翻译的著作《传播学的起源、研究与应用》来讲。她的研究生祝建华,用新的计算机数据统计、定量研究方法做传播研究,所以她也叫祝来做介绍。
复旦大学来的除了陈韵昭,还有写新闻评论的林帆老师,在报刊写了很多杂文,给我们做评论课的讲座。
印象最深的是方先生。讲课内容烂熟于胸,说来行云流水,不徐不疾,一整堂课没一个废字,记下来就是文章,是我一生听过的最精彩的课。对史料也非常熟悉,偶然翻看一下资料卡片,但是大多信口就背。记得讲梁启超抨击保皇派的文章,“善补尔裤,勿令后穿”,才停下来解释说,这些人骂人也不带脏字。听他讲课是极致享受。
方老师、张老师、甘老师都应我们要求,在课程后面,介绍如何做学问,怎么规划自己的学术人生,怎么规划学术战略。张隆栋老师讲怎么做卡片、用卡片,并且示范如何通过活用卡片组织新的课程讲义提纲。讲国际新闻史,他专门从北京带来收藏的一份《纽约时报》,有600多面,六七斤重,这是周末朝刊[ii]的一次印刷。他说这种大报也滚动出版,不断更新要闻,我们都开了眼。方老讲怎么找富矿,怎么选挖掘口、怎么建桥头堡,讲得很好。甘惜分老师讲新闻理论——若干年后他自我批判说应该作废,但在当时是主流理论,他也讲了他和复旦大学王中教授1957年关于新闻商品属性的争论,检讨说以前批判王中是错的,报纸也有商品属性。
我们当时住芙蓉七的七楼,甘老听我们说在宿舍会听到敌台广播,顺风时听得清清楚楚的,他来了兴趣,随我们爬到七楼宿舍去听,说:“回北京要和人大师生说这事。”我和星民去北京社科院教师进修班,去看望过三位老师,他们对这些“露水学生”都很热情。甘老住在铁狮子胡同、过去段祺瑞政府的所在地,他非常热情,说:“你们进城来,只管来我家吃饭。”他字很好,应我们请求写横幅,可惜后来弄丢了。
张隆栋老师对我们也很热情,我们去看望他,热情招待,叮嘱说有空再到他家玩。这些老师其实都很忙,很多研究、文章、教学的事。张老师说他除非大雪,不然去学校都坚持骑自行车,单程要一个多小时,说要保持锻炼。后来慢慢知道,他当过燕京大学新闻系主任,没少被折腾。而甘老师是从老家四川到延安去的老革命,最早在晋绥日报。这些老师不但是做学问,如何做人,如何处事、如何对待学生,都给我们树立了楷模,感佩不已,庆幸此生师从过这样的老师。
这些老师还记挂系里的人和事。我大概结束了进修,前去辞行时,甘老拿出一个笔记本说:带给陈扬明,让他好好专心做研究,把发表的论文登记在本子上。这些老师都会记挂系里的教辅人员卓文虎,说在厦大的时候卓文虎让他们领略了厦门人的热情,文虎邀他们到自己家里做客,喝茶,帮做很多分外事。
这个系为什么打破常规先招硕士后招本科呢,因为当时全国很多学校办新闻系,师资不够。文革前全国就复旦、暨南大学和人大的三个老牌新闻系和北京广播学院,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科学院办了,武大办了,好几所学校也在筹办,许多是先办专业,放在中文系里。总之是师资不足,所以厦大先招研究生,自己培养师资。
当时我们三个人三个方向,我是新闻业务,黄星民是新闻史,陈金武是新闻评论。之所以定我为新闻业务方向,是因为我已经做了四年记者。我们三个年龄相差颇大,我1983年已经33岁了,星民小我两岁,陈金武就小我一纪年。往下还招了一届,有两个师弟,但好像没人带,也没拿到学位。
在厦大一年课程完了,我们都去了北京。全国很多高校吁请社科院研究生院办新闻师资培训班,委托培养师资。社科院研究生院的新闻系,是依附在新闻研究所,新闻研究所用的是人民日报给的房子,在人民日报大院外的9号楼。培训班给了厦大一个名额,系里派我去,交代我到了后和社科院培训班负责人要求,再多给个名额。我要求了,他们同意多给一个名额,系里就派星民去,我和星民与兰州、新疆、安徽、广西、郑州等大学、天津师大、国关学院、警官大学等十几个天南地北来的老中青教师、报社总编辑或采访部主任、机关人员甚至大学生同班。
剩下陈金武,是陈扬明老师帮他联系人大吧,金武就去人大蹭课、找论文资料,在北京也呆了几个月,我和星民在社科院的培训班呆了一年。星民后来还留在人民日报实习。第三年就是各人忙毕业论文。
毕业了,除了陈金武跑出去到新华社,我和星民都被强制留校,按计划当教师。一直到1990年3月份我去日本留学,四年里我先后开了三门课:新闻采访与写作;新闻传播学——这应该是国内第一门“新闻传播”的课程,压力很大,从暑假开始备课,边备边上,和给学生上课之间只有两周缓冲时间。第三年开始,增开了一门“说服传播”,也是国内最早开设的课程。
此外,我和星民各兼一个86级新生的班主任,我兼国新的,他兼广告。